凤凰文化讯（徐鹏远报道）刚刚指导完自己第四部电影《刀背藏身》的徐皓峰，拄着一支拐杖出席了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处男葛不垒》新书发布会。这对于传说中一身武艺、言谈间又颇为神秘的他而言，实在难叫人不产生各种探秘宗师般的猜测。就连相交已久的活动主持史航都以为他正在修习某门深奥的武功，徐皓峰却只淡然而低沉地解释说，拍《刀背藏身》拍得腰椎有点疲劳。
《处男葛不垒》收入了九篇小说。前言中，徐皓峰自己说写这些小说时，尚属青年。从成文时间来看，最早的完成于他1995年的大三暑假，最晚的也截止在2006年冬季——从那以后，徐皓峰再也没有写过当代和年轻人。
史航觉得，出版短篇小说集是件挺重要事，因为它意味着作者拥有了打开世界的多种方式，而不是想长篇，一路写到底只是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
书中收录了徐皓峰在中央美院附中学习时创作的六幅油画。徐皓峰说，自己开始写小说时没有学习过文学，就是用一种画画的方法去写。但这也给他的小说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就像史航给出的评价一样：摄影型作者是一个世间的记录者，有很多含义和象征，他不能负责，是读者多意多解，因为摄影的一刻不能完全知道自己捕捉到了什么，而徐皓峰是画画，画在纸上每个点，都是作者精心布局的。
在徐皓峰自己看来，开始写小说只是源于一种无奈：“因为当时拍电影是胶片，拍电影要有一种特权，你虽然上了专业学院，却根本实践不上这个事情，所以那时候我闲得发慌。虽然生活很紧张，但是作为创作者，完全没有创作。所以就从大学三年级开始写文章。”
对于青春期写作，嘉宾蒋方舟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这个时期的写作“处男气”太重，一方面对自己的身体和内心世界过分关注，另一方面对外界表示没有理由的失望。“但是徐皓峰老师的小说集很有意思，他是向外看的，他看世界的目光最后变成了他自身的某种气质，之后再反射出去成为对外的目光。”
嘉宾杨庆祥也认为徐皓峰对青春记忆的书写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有一个特别坚定的东西在里面。徐皓峰二十多岁时对世界的理解已经非常深刻，而且在后来也没有自我背叛，一直贯穿整个创作。
“至少在今年，这部小说是我最激动的小说，因为它完全不在规则之内，它没有办法与当代惯有的美学范式进行界定。”杨庆祥进而从徐皓峰的文字当中读出了一种“元气”：“那个元气是中国文化里生生不息的东西，这个东西现在很少有人把它在艺术里面展示出来，如果展示不出来中国文化就一定会有问题。但是徐皓峰极其罕见地把这种元气放在电影和小说里面展示出来。”
正因如此，杨庆祥觉得不能仅仅把徐皓峰的小说理解为惯常意义上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它更多的是一个艺术品，在这个艺术品的背后有它的文化谱系。“徐皓峰很多作品里的人物都带有非尘世性，而这个非尘世性又跟民间联系在一起，这是中国文化特别重要的一点——高手藏在民间，佳人可为娼妓。徐皓峰的小说背后有特别坚毅的东西。他没有一上来写东西很生涩、很懵懂，他一出手就是高手，在他这里没有处女作到慢慢成熟的过程，这恰恰也跟中国的文化有关系——中国的道、佛，一开始就特别娴熟，没有少年期、青春期。”
关于徐皓峰的小说，喜欢他的人会被他的杂学和语言折服，不喜欢的人则或许会嫌弃甚至厌烦——作者总是要跳出来，代替人物讲话。蒋方舟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觉得本来是小说创作的大忌，在徐皓峰这里却并不显得突兀，你会静下心来听，会觉得很有道理，也会摘抄下来。史航按照自己的理解，认为这是由于徐皓峰写小说，骨子里就像在说法，一切都是按他自己的心理按步就班到站下车，他是用中国人的活法来阐述他心里的中国人。也因此徐皓峰笔下的人物命运不会失控。
杨庆祥觉得徐皓峰的电影和小说都有一种高贵的东西，是这个时代稀有的品质。他从中国古典戏剧中汲取智慧，采用间离的手法，不会故意煽动自己或者煽动读者的情绪。但是文字里年轻的力量和锐气，足以横冲直撞地撞击很腐败的东西。杨庆祥说：“中国是一个非常容易老朽的国家，没有人敢横冲直撞，我觉得你真的横冲直撞，才能在更高的层面上完成自己，在更高的层面上完成我们的文化，这是使命的东西。”
面对嘉宾们的这般称赞，徐皓峰仍旧如一代宗师般稳坐椅中、表情淡定平静又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他也还是不紧不慢地、语气低沉地说：“我的长篇小说形态较为落后，是雨果那一代人的长篇小说。那一代人整个冬天无事干，所以长篇小说很多时候要承担杂志的作用，里面要放好多知识点。我为什么对这种文体感兴趣？因为附中毕业的时候有一种人生经验的急需，那时候在人事上有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于是就突然对故事性完全失去了兴趣，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写有很实在的人生经验和人生知识的小说。所以后来创作长篇小说时，有时候故意往里面加知识，其实也是安慰十来年前的自己。做中短篇小说时，当时在导演系受过诸多训练。首先是影片概全，通过一个小细节反映背后藏着什么东西，另外一个是人的想法和行为往往不成比例。我在中短篇小说里，把理论当作人的一种行为来写——一个人说一个理论时，我就把行为、神态砍掉，但其实观众观察到的并不是理论本身，而是这个人说这番话的时候，这番话是他做不到的，或者这番话使他要掩饰自己其它想法。”
徐皓峰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特例，即无法效仿，也不值得效仿。比如观众喜欢他的武侠电影，他却说自己这样拍电影很难赚到钱，因为东西方大众都最容易接受最容易得到快感的东西，到现在西方动作片里面的撞车和枪战也还是马戏团的形态，东方武打片也还是京剧舞台上面的效果——翻跟头、耍花枪、亮相。
再比如，年轻人对于自己喜欢和崇拜的人通常都会有模仿心理，喜欢徐皓峰的自然就有想去学习艺术的冲动。对此，徐皓峰也是不以为然的：“我一般建议别人不要总是艺术，包括我现在在电影学院，每一届新生入学的时候，我作为青年教师给学生讲话的时候说的都是你们不应该来这。原因就是我们之前的艺术历史和艺术教育是变动中的东西，一开始民国之前的那种艺术教育，我们把它淘汰，淘汰之后又是革命的艺术观，革命的艺术观没有几十年突然变成西方的，西方的东西我们又达不到，最后艺术转变成一个小商品的艺术观。所以现在的审美是混乱的，在这个阶段如果你从事艺术，你作为艺术家的人格、技法和历史都是混乱的，如果你把艺术作为职业的话，很可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牺牲品。”
《处男葛不垒》，徐皓峰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3
发表于 2017-3-30 19:57: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