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卑微小人物发声，是中国作家的责任

汤笑然@北外

专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卑微小人物发声，是中国作家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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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法国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当今法国文坛的领军人物勒克莱齐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自2011年起，勒氏受聘担任南京大学名誉教授，成为继赛珍珠（Pearl S. Buck，1892-1973）之后，南大历史上第二位担任教职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2016年11月8日，勒克莱齐奥在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接受了惠人读书会创办人周乐秾的专访，体现了勒氏对中国民间阅读爱好者的尊重。本文由群学书院综合周乐秾先生及南方周末等对勒氏的访谈记录，体现其对中国社会变迁及中国文学的整体观点。

01

曾把著作献给秦始皇

你的《巨人》扉页上的题词说“谨以此书献给秦始皇帝”，为什么？

勒克莱齐奥：这么一个题词，当然是有挑衅的意思。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特别是焚书，是对整个世界的一次推翻。我年轻的时候，对整个西方文明，特别是西方的现代文明和商业化的世界，感到太多的困扰。秦始皇是一个暴君，但也是一个矛盾体。比如法国的拿破仑也是一个暴君，但是法国的宪法和民法就是他主持制订和修订的。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也是一个暴君，但是他取消了见到他要磕头的礼仪，让大家把胡子剪掉，而且也要求民众读书，学习写字。所以说都是矛盾体。

把对秦始皇的致敬放在扉页上，是不是意味着你对当下世界的不满和意欲颠覆？

勒克莱齐奥：是的，那是我当时的一种精神状态，1967年我到泰国和香港，经过特别许可后到了广州，当时正值中国的“文化 大革命”，法国的知识分子整个也是处于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之中，很多知识分子也都支持中国的“文化 大革命”。

那个时候，老舍对我来说也是很有影响的一个作家。“文化 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有一个美国记者问他，你怎么看这场革命？老舍的回答非常智慧，他说我们这批人都是过来人，不可能叫我们来改变我们已经变成的这个样子。我们只能给年轻人解释，我们何以成为这个样子。但是最重要的是，要祝福年轻人有好的未来。老舍的这句话对我也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现在还会有这么激烈的态度吗？

勒克莱齐奥：现在完全不是了，因为从《巨人》这本书开始，我就试图脱离这种状态，后来在森林里面待了三年，在某种程度上也治疗了心理。

左起：周乐秾（惠人书友会创始人）、勒克莱齐奥、张璐（翻译）

02

中国进步很快，但有时连太阳都看不见了

1967年第一次到中国，看到了什么？

勒克莱齐奥：那个时候，中国给我的感觉是一个乡村，火车上也都是农民。现在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中国大部分乡村可能都已经城市化了。中国大的就像世界一样，我只了解这么一丁点。我年轻的时候就非常想到中国来的，中国是我最向往的东方国家之一。我小时候在尼斯的海边，看着落日的景色，有几棵松树，我就想象中国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现在的中国有点变化，不太一样了，因为有的时候我们连太阳都看不见。

为什么对中国的乡村特别感兴趣？

勒克莱齐奥：我非常喜欢中国乡村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很多中国乡村的风景，特别感兴趣的是，比如说中国人是怎样耕耘田地的，比如莫言小说中的红高粱文化，水稻的文化，以及小麦的文化。我非常想了解的是，当地的农人跟大地是什么样的关系，和大自然是什么样的关系。读过莫言写的关于高密农村的情况，还有毕飞宇写的《平原》这本书里面，其实都描述了当地的农民，他们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都是一些现实主义的小说。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中国城市化的面貌是你喜欢的，还是你排斥的？

勒克莱齐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以一种比较惊人的方式实现的，我第一次到广州的时候，还看到很多手工的生产方式。中国和其他的非发达国家比起来，没有一种突然之间转变为自动化的过程。中国有一个很特别的进程，我觉得很惊讶。

中国是一个生产玩具的大国，很多的玩具一开始都是手工制作的，比如爬的猴子的那种玩具，通过这种手工的制作，才能够完成。后来才会出现装电池，像在日本出现的这种玩具。我曾经买过很多这样的玩具给我的孩子，30年过去了，这些玩具还能玩。这可能是一个例子，可以说明，中国进入现代化的方式是非常特殊的，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点手工，但是又跟机器有关系。中国是从乡村过渡到现代的，而不是突变，这很特殊，也很罕见，非常具有原创性。

勒克莱齐奥为惠人书友会题词

03

中国作家应该为小人物发声

你认为中国文学是人类文明的一座丰碑，你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老舍。而我特别喜欢的作家余华和鲁迅，他们都是深受西方文学的影响，余华讲自己是外国文学养育成人的。鲁迅先生在青年必读书的一篇文章中曾经说过，他叫中国青年不要读中国书，要多读外国书，原因是外国书使人活起来，中国书使人死下去。在这种跨文化交流过程中，你认为鲁迅对中国文化的看法，是否正确？

勒克莱齐奥：其实我非常喜欢巴金、老舍这样的作家，因为他们这一代作家是伴随着新中国成长的一代作家，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应该要歌颂他们。另外我觉得中国的古典文学，我不太喜欢“古典”这个称呼或标签，因为在他们的当时，他们是属于比较现代的，对他们来说就是当代的，所以我们要以他们的当代或者是他们的现代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我建议大家还是要多读经典。

我还想强调一点，各个国家之间的文学是相互影响、相互交流的，就比如说鲁迅，甚至还受到像捷克和罗马尼亚文学的影响，比如说老舍的作品受到狄更斯小说的影响。所以我们不可以孤立的去看待，我不太喜欢也不认为中国文学是一个很局限的现象，而是受到了各国文学的影响。不像以前真的是很古代的东西，像《三国》这些有可能没有受到西方的影响。

你认为作家要为那些不能拥有自己声音的人而写作，这是作家的一个重要任务，这跟中国文艺理论所说的作家要为社会主义服务，有较大的不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跟中国作家交流过这方面的差异。

勒克莱齐奥：其实这个问题我跟中国的好几位作家都讨论过，尤其是莫言、毕飞宇，还有昆明有一个《大家》杂志的一些作家都讨论过。他们都有相同的一个看法，就是当今的中国，处在一个时代变迁非常快的社会里，如果作家能够写一些表达小人物的看法，甚至是亲身体验，比如说很简单的可能是物质层面的物价涨的太快了，甚至是农村有一些贫困的地方，还有孩子，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看法的这些人，他们的生活能够给你描写的话，那小说应该会更加有用。

一个作家没有任何实际权力，世界也不会因作家写了一本书而改变。改变世界不再是作家的目的，也许作家成为“世界的回声”更好一点。

中国的一些优秀作家，虽然也开始有了国际声誉，但能被冠以“世界主义”的似乎不多。你觉得除了语言之外，怎样才能具有这种世界主义的视野？

勒克莱齐奥：你说中国当代文学没有这方面的维度我是不同意的。我认为从我所读的这些作品来看，中国这些作家完全具备这两个维度。首先他们具有一种世界的视野，所谓的世界视野就是说他所写出来的东西不仅仅是为中国人写的，是全世界大家都可以读的，是有这种世界情怀的。而且通过这样一个作品给了大家一种新的目光，可以更公正地去认识这个世界。余华的作品当中，就充满了怜悯之心，有一种怜悯的情怀在里面。

向勒克莱齐奥赠送书法：为那些不能拥有自己声音的人而写作

惠人书友会，成立于2014年7月，是宜兴市文广新局批准成立的民办非盈利阅读组织。书友会立足于当代中国和世界有高度的作家和作品，坚持纯公益阅读推广。两年多来，采访了周国平、余华、毕飞宇、叶兆言等十余位中国著名作家，并与勒克莱齐奥（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话。

未来，群学书院将与惠人书友会战略合作，推出更多精彩的文学阅读项目，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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