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

杨亚衡@北外

吃面

（作者：诗玉坤）

“来碗面，大碗的，咸菜面，多放辣”
寡淡的生活偏好重口味
洗窗工杨的木在面馆的木椅上坐下
汗腥味像一群散开的苍蝇

卖药的汤莉捂着鼻子绕过去
开麻将馆的杨二婶嘟哝着绕过去
卖彩票的汪一财瞪着眼绕过去
只有背书包的马小丫冲他笑了笑

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杨的木起身选择面馆的一个角落
蹲下，一张劳动的脸
那么忍气吞声

“在金鹰大厦高大的玻璃幕墙
他像被一根绳子栓着的蚂蚱
不断挣扎。一把刷子，给每一双眼睛
蓝天，给每一次眺望远方”
微笑的马小丫在作文里这样写道

点评

1.《吃面》撷取了底层生活的一个片段，围绕洗窗工杨的木在面馆吃面事件，刻画了同为底层但身份不同的人的神态反应。这里的反应有两种，一种是从他身边“绕过去”，自带厌恶与嫌弃，如“捂着鼻子”“嘟哝着”“瞪着眼”；另一种是“冲他笑了笑”，单纯而充满善意。这两种不同的反应均源自杨的木身上的“汗腥味”。诗人刻意强调了他们的社会身份，前者有“卖药的汤莉”“开麻将馆的杨二婶”“卖彩票的汪一财”，后者有“背书包的马小丫”。这是一个底层故事，但写的却是日常的残酷。

2.面馆里活现的歧视和鄙夷，不同于我们通常见到的那种发生在身份悬殊的两个阶层间的情况，而是发生在同一阶层内部，并且这种“歧视的暴力”造成了一种集体的驱逐效果：“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杨的木起身选择面馆的一个角落/蹲下，一张劳动的脸/那么忍气吞声”。在这里主角杨的木的位置发生了一次空间变化，他从面馆的木椅子上（众人视线的中心）移到了角落（失去位置感和被遗忘）。

3.一般的诗人写到这里可能就停止了，但本诗的作者另辟蹊径，非常出色地运用小女孩的善意合情合理地将洗窗工杨的木的工作情景展示给读者，制造了“诗中之诗”的戏剧效果。这额外追踪和溯源的一笔，将我们的视线引至一幅画面：“在金鹰大厦高大的玻璃幕墙/他像被一根绳子拴着的蚂蚱/不断挣扎”。“一根被绳子拴着的挣扎的蚂蚱”，正是洗窗工在远处人们视野里的形象，物理上的渺小和身份上的渺小双关在一起，揭示了这位劳动者的生存处境。他工作时像一只小蚂蚱，默默劳动，带着“一把刷子，给每一双眼睛/蓝天，给每一次眺望远方”，但却不被人关心和关注，别人既看不到也看不清。而一旦他带着“像一群散开的苍蝇的汗腥味”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所遭受的确是冷漠的嫌弃和鄙夷，人们都“绕开他”，只有“角落”是他的藏身处（家）。真正的劳动者都是渺小的和被边缘化的。这情境让我想起了欧阳江河的两句诗：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玻璃工厂》）。

4.另外，本诗保持了一种写作上的伦理感——对真实的挖掘。在面馆店上演的一副“世相”（现实的真实），以及小女孩笔下对杨的木劳动的肯定和赞美（诗意的真实），使杨的木的故事具有时空的真实性；杨的木本人作为洗窗工的“一根被绳子拴着的挣扎的蚂蚱”形象构成了诗人写作对象的真实性；而本诗的结构安排则加强了一种诗歌结构上真实性。小女孩作为善良的天使，正是诗人真实良心的化身，也是写作本身得以确立意义的见证。洗窗工的生存处境或许正是那些绕过他的人的生存处境的一个缩影，只是这个缩影碰巧被诗人敏锐地捕捉到并写进诗里罢了。杨的木们以及那些绕开杨的木的人们，或许从未真正正视过自己的处境，而这也许是诗人留给我们追问和反思的契机。

（来源：中国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