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命写作到不做工具，沙叶新完成了知识人的化蛹为蝶

汤笑然@北外

从奉命写作到不做工具，沙叶新完成了知识人的化蛹为蝶
2018-07-29 16:35:29[url=]凤凰网文化[/url] 张弘

导语：2018年7月26日，著名戏剧作家沙叶新逝世，享年79岁。他的一生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从“奉命文学”和高唱赞歌的书写者到具有独立意识的知识人，沙叶新历尽坎坷。好友朱大可评价他不仅贡献了杰出的戏剧作品，还贡献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他曾说知识分子的本能就是求真，叫一个知识分子不说真话，逼他说假话，这是知识分子最痛苦的事情。如今他去了，也带走了一代看惯沧桑的知识分子内心对自由的渴望与信念。正如作家金宇澄说：“如今这样的人不多了。”

7月26日凌晨5时03分，著名剧作家沙叶新先生去世，享年79岁。消息传来，文化批评家朱大可，作家金宇澄、资深媒体人周志兴、历史学者傅国涌等纷纷表示哀悼和纪念。

沙叶新生前创作了大量，话剧、小说、杂文评论等作品。他经历丰富，有多重身份，但最重要的身份包括两个，一为他最看重的剧作家，一为讲真话的知识人。

作为剧作家，沙叶新创作了大量话剧，其中，既有主旋律和迎合时代潮流的《边疆新苗》、《陈毅市长》，也有批判现实主义风格的《假如我是真的》；既有充满探索精神的荒诞剧《孔子·耶稣·披头士列侬》，也有追寻历史的《幸遇先生蔡》。如果说，曹禺是现代话剧艺术的一座高峰，那么，沙叶新则在话剧的题材上有了更丰富的拓展，风格上也更为多元。

在沙叶新众多的话剧作品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假如我是真的》。1979年，沙叶新和另两位同事到静安区公安局听了对上海知青张泉龙的预审，据此写成了话剧《骗子》，后来改名《假如我是真的》，发表在《未定稿》杂志。之后一些剧团开始排演后，反响热烈。此事惊动了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的注意。部长看完排演后，建议只进行内部演出，不要公演。但此时，全国十几个省的几十个剧团都在演这出戏，而且反响热烈。由于上海有人打电话到北京施压，，导致时任中宣部部长胡耀邦也没能对这部戏剧网开一面。但是，正是这部批判官僚特权的戏剧，使得沙叶新暴得大名。在海外，根据这部戏剧改编的同名电影由谭咏麟主演，1981年获得第18届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编剧本三个奖项。

作为讲真话的知识人，沙叶新在改革开放之后有太多令人敬佩的行为。1984年，22年未换届的上海市文联改选。传闻当时年已80的文坛巨擘巴金年事过高，不适宜再担任主席一职。但主席候选人正是《假如我是真的》中为骗子提供用车便利的原市委副书记，他的年岁比巴金还大。沙叶新当着候选人及一群领导的面表示反对，引发轩然大波。之后， 13个委员陆续上台发言，建议要么候选人改任顾问，要么对主席名单再酝酿。这导致当时无法投票，只得延期。到投票那天，主席候选人仍是沙叶新反对的那个人，沙叶新于是投了反对票。

2009年，沙叶新在中国戏剧文学学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表了掷地有声的演讲《不为权力写作》，他反思了自己的创作，公开表达了“不当奴才，不做工具，心灵自由，不为权力”的立场，引起一批创作者的激烈响应，其后，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刊全文刊登了这篇文章。

晚年的沙叶新关心时事，多次批判专制，抨击腐败，并曾总结腐败的“创造性发展”。他以自己的道德良知，公开表达自己的公共关怀，显示出一个知识人的风骨和说真话的勇气，他批判了当下知识分子的堕落，尽管一些知识人存有异议，但是，许多知识人和公众都对其言论表示敬意。

沙叶新并不回避自己年轻时候的随大流。早年的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是并没有形成意识上的自觉。1961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声音甚嚣尘上。姚文元看到《克罗斯先生》这本书，觉得不能说资产阶级的音乐家有新颖而独到的见解，这是阶级斗争。于是写了篇文章发在1963年5月20日的《文汇报》上，题目叫《请看一种“新颖而独到的见解”》。即将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沙叶新写了一篇《审美的鼻子如何伸向德彪西》和姚文元辩论，著名的音乐家贺绿汀先生，也写了一篇文章和姚文元辩论，也发表在《文汇报》。其后，《光明日报》和《文汇报》等连续发表了几十篇批判贺绿汀和沙叶新的文章，这让他压力山大。“文革”开始后，沙叶新很快就被整倒，成为保守派挂牌子挨斗，因其早在“文革”以前就炮打姚文元，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

此时的沙叶新也写过顺应当时潮流的作品。“文革”期间，沙叶新曾参加过《解放日报》一个专事批判文章写作的五人小组。1969年，在黑龙江插队的上海模范知青金训华，在一次特大山洪中为了抢救两根电线杆而死亡，市里点名要求沙叶新以此为素材创作一出话剧。接到任务后，沙叶新很激动，到黑龙江去深入生活，当地的文化部门把他称作是“江青同志身边来的文艺战士”。

1970年，沙叶新创作歌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六场话剧《边疆新苗》公演。这部主旋律话剧以风格幽默，没有将主人公塑造成“高大全”的形象，演出后反响还不错。尽管如此，它也遭到了上海市文化部长于会泳的批评。1974年，沙叶新在批判会上准备了一个七张纸的发言稿为自己辩护，因为对手太强大，万般无奈之中，他撕毁了能表达自己真实思想的那七张稿纸，重新写了一张自我批判。对此，他的反省是，知识分子最大的痛苦就是思想的痛苦，知识分子的本能就是求真。叫一个知识分子不说真话，逼他说假话，这是知识分子最痛苦的事情。

正是因为有了深刻的反思，沙叶新才在改革开放后痛定思痛，他既不恋栈上海人民话剧院院长的官位，也不谄媚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而是凭借着文化人的道德勇气，运用戏剧、杂文等作品，表达自己的直面现实的批判精神和反省意识，不仅影响着中国文化界，并且在社会上引发了深刻回响，鼓舞着那些认真思考的人们。

不难看出，从“奉命文学”和高唱赞歌的书写者，到具有独立意识的知识人，沙叶新历经坎坷，以二三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自己思想上的化蛹为蝶。客观说，在艺术高度上，沙叶新的剧作尚难以和曹禺相比；在知识人的独立意识和社会关怀方面，沙叶新又超出太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产生，与他站立的土壤及厕身其中的时代和社会有着更直接的关系。曹禺最优秀的剧作，均产生于1949年以前。由于创作环境的限制，沙叶新的才能，也并没有在他创作力最为旺盛的阶段得到充分的发挥。但是，无论在话剧创作还是在社会关怀上，沙叶新先生在既有的条件下，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努力。仅此一点，就足以显示他的难能可贵。他以自己的幽默风趣，将争取美好明天的艰苦历程变得生机勃勃——在当下，这种品格尤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