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水

杨亚衡@北外

烧水    张口
桶里的水清澈，父亲的脸
浸泡在水中
父亲一瓢一瓢舀起
哗哗地装入茶壶
搁在炭炉上
仿佛父亲把自己
装入了茶壶中，在火上熬
斑驳的旧板门
来回吱——吱——嘭地一声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风
再没有其他的了
父亲的双眼在母亲去世以后
就成了两个紧挨着的坟墓



点评
     海明威以冰山理论阐明了其小说写作的风格学原则和个人独特的写作方法论。这一原则和方法在小说家那里实际上并非普遍适用，但显然应当成为诗歌叙述的普遍原则。这首短诗正是遵循这一原则的成功之作，它只用了寥寥几个细节，却暗示了丰富的生活内容，具有极大的经验和情感容量。实际上，这首诗的每一个细节都堪玩味。在乡村，烧水一般是女人的分内活儿，现在却由父亲来操持，暗示了母亲的缺席。“桶里的水清澈”是因为无人扰动，无人扰动是因为父亲茫然地站在水桶前，忘记了动作，以至水中映出了他的脸。随后他回过神来，迅速（“哗哗地”）将水装入茶壶。“彷佛父亲把自己/装入了茶壶，在火上熬”，这里没有抒情，但却表现了最深沉动人的感情——这个情感全然通过人物的动作得以暗示。接下来几行以动（风吹门响）写（环境的）静，又以环境的静写人物内心的动。经过上述一系列的铺垫，最后两行便有了千钧之力：“父亲的双眼在母亲去世以后/就成了两个紧挨着的坟墓”。这两行把诗中情感的表现推向高潮，也对前面的每一细节做出了有力的解释。在我看来，这首小诗最后达到的效果不亚于一个好的短篇小说。这都是富有暗示的细节所产生的力量。可以说，这首小诗为诗的叙述设立了一个标准，而在90年代以来几成泛滥的诗歌叙述中，这一标准并没有得到始终的贯彻。


(特邀点评：西渡，来源：中国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