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黑瞳》聚焦焦点、热点、痛点 1201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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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剧《黑瞳》聚焦焦点、热点、痛点  


           作者：曾献平 2014-02-25


作为参评第九届全国戏剧文化奖的揭幕之作，话剧《黑瞳》在南国剧界卷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反腐旋风。据编剧所言，此戏乃是一篇“命题作文”。然而，这种长期为业界诟病的创作模式生产出来的一部话剧，居然能激起广大观众的心灵震颤，公演了一轮又一轮，还满足不了观众的需求，纷纷要求加场。《黑瞳》为什么能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如此普遍的共鸣、如此强烈的反响？奥秘到底在哪儿呢？

　　（一）焦点、热点、痛点

　　说实在的，看完这个戏，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如剧中人、那个略带迂腐的建筑设计师的发问一样：“这个时代是怎么了？现在的人们都是怎么了？
　　一个时期以来，一些不如人意的事件频频发生，一会儿某个“官二代”、“富二代”杀人犯罪，一会儿某座楼房、大桥坍塌，一会儿某个国企高管携款潜逃，一会儿又有哪个高官政要贪腐落马……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令人目不遐接，一时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媒体炒作的热点，更成为许多关心国计民生的善良人的痛点。

　　话剧《黑瞳》正是抓住了当下这些焦点、热点、痛点，编织了一个国企女高管吴曼华贪腐落马的故事。其中穿插儿子林逸飞杀人犯罪企图逃逸海外，工程承包商李俊生偷工减料致使在建大桥坍塌，以及丈夫、大桥设计师林儒如何正面抗争力挽危局，引发了尖锐复杂的家庭纠纷和冲突，最终使贪腐真相全盘败露的过程。

　　戏一开始，便出现儿子半夜匆匆回家，报告母亲他“杀了人了”的突发事件，戏剧悬念顿然迭起，观众一下就被带入了扑逆迷离的戏剧情境之中……

　　随着剧情的推进，一张张黑幕被撕破，一个个谜团被解开：原来被害的儿子的女友乔小娜，正是38 年前救护过他们夫妇的知青难友乔志强的女儿。乔大哥的不期而降，带出了一个当前民众最关切的焦点问题：拆迁问题。为了建一座投资10 个亿的形象工程——长门二桥，一个拥有好几百残疾职工的福利厂遭遇拆迁，直到工程快完工了还得不到妥善安置。面对职工多次投诉，作为承建方的国企集团和政府部门百般推诿，不予解决，而背地里却官商勾结，收受贿赂，大肆敛财。“大拆大建”成了贪官们捞取政绩的首选之项，也成了滋生腐败的肥沃土壤，难怪那些“一人拥有一座城”的巨贪们都有一个响亮的绰号：什么李春城又名“李拆城”，倪发科号为“扒市长”，季建业有“季挖挖”及“推土机市长”之称等等。可见当下民众对这些贪官污吏是多么恨之入骨！

　　乔小娜的“失踪”，又牵引出一宗纨绔子弟无法无天、恃强凌弱的犯罪案例。他依仗着贪鄙的母亲给他转移到海外的八千万不义之财和层层保护伞，案发后立即轻而易举办下另一本护照企图出国逃逸，不禁让人联想到近年来被媒体炒得火爆的热点现象：“裸官现象”。指的是许多官员在出事之前，往往已将大批财产和家眷转移到国外，自己只在国内“裸体”当官，一旦“风吹草动”，便可溜之大吉，并自诩为“爱国者”。康有为有言：“人之有所不为，皆赖有耻 ；如无耻心，则无事不可为矣。风俗之美，在养民之耻。”中国竟有如此鲜廉寡耻的“爱国者”，在当今世界也是少见的。近日，有权威媒体发布《中国裸官报告》，称：从上世纪90 年代中期以来，包括“裸官”在内的贪官外逃数目已高达1.6 万至1.8 万人，携带款项达8000 亿元。多么惊人的数字！中国的贪腐，已不限于本土，转移的巨额财产流布世界各地，不少国家出现了中国“贪官一条街”、“贪官二奶村”、“贪官子女村”，加拿大则被称为“贪官的天堂”。

　　种种异常迹象，作为丈夫的知识分子林儒先生，是不敢想和不愿意想的。如今社会，老百姓办事这么艰难，可是到了他妻子吴曼华这里却易如反掌。林儒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里面有猫腻？有黑幕？有交易？请听听这对夫妇一段袒露直白的对话吧：

　　　　吴曼华：不明白我就告诉你！你们院里院外都打破了头，结果你当上了这个副院长！国内国
　　　　　　　　外那么多投标人，竞争有多激烈，结果你当上了大桥总设计师！还不明白吗？
　　　　林　儒：当院长，那是因为我人品正直，作风清廉！当总设计师，那是因为我——
　　　　吴曼华：因为你才华横溢，因为你著作等身，因为你理念超前！你不就想说这个吗？狗屁！
　　　　　　　　那些都是虚的，实的就两个字！
　　　　林　儒：什么？
　　　　吴曼华：关系！现如今这个社会，学历是铜牌，智商是银牌，人脉才是金牌！如果没有关系，
　　　　　　　　就算你是个齐天大圣，你会七十二变，你有十八般武艺，也没有如来佛会欣赏你！
　　　　　　　　就林儒你不跑不送，不拉关系不进圈子，你就一辈子在五行山底下压着吧！……这
　　　　　　　　是生存法则，哪个当官的不明白这里面的奥秘？

　　林儒终于明白了，妻子“通天”，靠的是一张关系网，一张硕大无朋的关系网：市委的刘部长、法院的刘院长、检察院的老赵、公安局的肖局长，还有那个特铁的陈局长……都网罗在这张网里了。靠着这张网，吴曼华才爬上了国际建设投资集团总经理的宝座；靠着这张网，林儒才当上建筑设计院副院长、大桥总设计师。林儒痛心疾首，惊叹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原来他的学问和人品一钱不值；他设计的“长门二桥”，成了这些人的钱袋子。大桥已被偷梁换柱，变成了一堆不堪一击的“豆腐渣”，水泥被降低了标号，钢筋用量还不到设计的一半，施工队是没有资质的廉价劳动力……大桥埋下了灾难性的隐患，还说什么“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简直是对子孙后代犯罪啊！

　　《黑瞳》直面这些焦点、热点和痛点，无情地撕开官场黑幕，直逼真相，直击现实，说出老百姓想说的话。正如该剧艺术指导瞿琮先生所言：“如今很多文艺作品不敢也不愿触及贪腐题材，没有一台话剧正面揭露贪腐，所以我们选择了直面淋漓的鲜血，表达民众反腐的呼声！”

　（二）人在做，天在看

　　话剧《黑瞳》甫一启幕就响起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中国有句古话，‘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神明就是一双无形的眼，清澈，沉静，深邃，容不得半点灰尘的玷污，又让一切丑恶纤毫毕现。”这双无形的眼睛，锐敏、犀利，不仅能洞穿人世间的贪婪和丑恶，而且可烛见几千年来官场文化所孳生的病根：一旦金钱和权势结合，就会变成一头无比凶残的猛兽，吞噬掉人类原有的那点善良的本性。剧中的吴曼华，原本是位天真无邪的女知青，为了给她心爱的男友争取到一张回城上大学的推荐信，居然遭到当时握有予夺大权的农场场长的强暴。当她用灵魂和贞操与那场长做了一场肮脏的赤裸裸的交易之后，她体会到了权力的份量，从那一刻起，她发誓要在一生中用它来换取最大的利益。

　　随着权力的上位，恶性膨胀的私欲遮蔽了她的良知。她深谙官场的潜规则，深谙这个权力至上的年代，金钱是不可或缺的，钱可买势，钱可通神。如晋人《钱神论》所言：钱可使“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非钱不发。”所以，她舍得将受贿两个亿的大头，去打点上头的方方面面，还千方百计攀上像刘部长这样的后台，希望结成儿女亲家，套牢裙带关系，以期“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她这样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为了让丈夫、儿子以及子孙后代都过上体面的、有尊严的日子，不要沦落成在社会底层苦苦挣
扎的“蚂蚁”，也不要像乔志强那样，被人忽视，被人小瞧，被人像狗一样地踢来踢去。

　　然而，她已不是当年橡胶农场的那个吴曼华了，贪欲使她丧失了做人的底线，攥取权力和金钱已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当她得知乔小娜死讯后，居然庆幸“死了倒好”，眸里连一丝怜悯的眼神也未曾掠过。因为乔小娜知道她的贪腐内幕，她必须让她消失。而更阴毒的是，她居然编造了一个乔小娜讹诈她的谎言，把全部罪过推给这个无辜的少女，并授意工程承包商李俊生为她清扫现场，销尸匿迹。她以为这样做便可以瞒天过海，稳操胜券了。

　　没想到，人在做，天在看……

　　任何罪恶都躲不过上天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突发事件接踵而至，在建的长门二桥突然坍塌，造成惨重人员伤亡。作为工程承建方的总经理，自然难逃其咎。吴曼华向她的“后台”们呼救，以为平时得过她好处的那些“领导”，关键时刻能站出来为她分担责任，解除危困。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吴曼华领悟了：“后台？什么后台？不出事都在后台收钱，出了事还不如一个干爹管用！” “这年头没有友谊，没有忠诚，没有信任，只有利益！”连作为自己心腹的李俊生，都背着她把乔小娜藏起来，当成活证据，作为保护自己利益的筹码。一切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吴曼华眼前只有一条路，接受法律、道德和良心的审判。

　　老子说：“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当然，舞台上的吴曼华，与现实中的巨贪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个涉刘志军案的叫丁羽心的女嫌犯，据说涉案金额达30 多个亿，在北京就有374 套房产。一份官方权威资料表明，近5 年来，全国立案侦查的贪腐案件达151350 件198781 人，提起公诉的167514 人，判决有罪的148931 人。这些数字，还不包括惯常应附加的即未被查处的80% 至95% 的腐败黑数。而更令人痛恨的是，如此大面积的贪腐案件中，县处级以上的官员就有13368 人，其中厅局级1029 人，竟然还有32 名省部级以上高官也贪腐落马。西汉《盐铁论》中有一句令人警醒的话：“贪鄙在率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民。”说的是，贪污腐化的根源在于上面的表率没有做好，而不在下面；教育训导有失是因为当政者工作不当，不能责怪民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只知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殊不知，功名利禄、金钱权势全是双刃剑，它可使你八面风光，也可让你走上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三）作家笔下无禁区

　　看完话剧《黑瞳》，走在广州的夜街上，我忽然想起一个小故事——在美国某城市，一位53 岁的拾荒妇在她拾得的垃圾废纸中发现了一份该市官员的工资单，其中部分官员的高薪水明显高于美国政府规定的标准。拾荒妇知道该城市是美国较穷的一个小城，许多平民都在贫困线上艰难度日，官员拿这么高的薪水令她愤怒和厌恶，于是她走上街头以演讲方式宣传这件事，很快引起媒体关注和报道，知情的民众情绪激昂，民声鼎沸。检察官立即介入调查此事，确认该信息属实后，政府召开会议进行反省，几名主要责任人辞职，包括市长在内的所有高薪官员自动减薪90%，并向全体市民道歉。

　　这件事要是发生在中国，简直成天方夜谭。中国人习惯于逆来顺受，习惯于对上阿谀奉承，并美其名曰“维护政府形象”。政府不管对错，都是天经地义。别说一个拾荒妇，就是“人大代表”，也未必这样真诚地向政府提意见，何况我们的政府习惯于凌架在人民之上，是听不进半点不同意见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当权者“防民之口如防川”，对于舆论界、知识界，对于他们认为喜欢“说三道四”的文化人，箝制其口，封锁其笔，划定“红线”，设置禁区，在所谓“意识形态”的种种金箍咒的束缚下，诸如“敏感题材”、“社会黑暗面”等等，都是不能触碰的。长期的思想禁锢，失缺创作自由，使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远远落后于现实生活，尤其戏剧舞台，单调、贫乏、庸俗、老套，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缺乏直面生活的勇气。拾西方牙慧、向古人乞怜的赝品比比皆是。试想想，自反腐风暴以来，如果把任何一个贪官的贪腐案情如实搬上舞台，让罪恶真相大白于天下，哪一个不是一台惊心动魄的大戏？何愁这个时代不出大师力作！

　　最近我读到一本书，书名叫《1957’中国戏剧》，编著者张成觉。杜高先生为本书作了一篇题为《张成觉的贡献》的序文，文末直言不讳地指出：“就在今年5 月间，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李慎明，还公然发表文章，说反右运动没有处死一个人，所以不能说是‘血淋淋的现实’。我想，天哪，那数不尽的冤魂，必定会来找这位李先生看清‘血淋淋’的历史真相的”。读着这段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想，没有足够的胆气、骨气和豪气，是断然写不出这种文字的。呜呼！尊重历史，还原真相，竟成了几代人苦苦追寻的奢望！

　　《1957’中国戏剧》是一部还原真相，展示那个时期戏剧界的人和事的全记录。在谈到几个大师级的剧作家的作品时，张成觉评论道：郭沫若的《蔡文姬》和《武则天》均旨在效忠“伟大领袖”，尽管相当投入，甚至自称“蔡文姬就是我”，可是时过境迁，这两部“郭老力作”今天已无人再提了；曹禺《胆剑篇》为大饥荒后的那个时局打气，事与愿违，其中“一时成败在于力，千古胜负在于理”倒不失为耐人寻味的名句；老舍的《义和拳》颂扬愚昧落后盲目排外的义和团，与时代潮流相背离，自然湮灭。作者不为尊者讳，同样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胆识。

　　成觉先生唯独尊崇田汉和吴祖光，认为在那个政治浮躁、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中，田汉不屈服于威权的压力，把自己一贯坚持的“为民请命”的思想熔铸在作品里，笔底恣肆，驰骋古今，仅用了10 天时间一气呵成写成话剧《关汉卿》，为世人奉献了一个蔑视皇权，对抗权贵，同情弱者，大义凛然的古代文人的形象，获得巨大成功。田汉与《关汉卿》一起名垂青史。

　　“为民请命”是戏剧的传统，关汉卿的《窦娥冤》是“为民请命”的典范，“忧国忧民”是中国文化人最基本的品质。古圣贤们已为我们馈赠了一份非常宝贵的精神遗产，这就是“仁义道德、天理良心”。我们的作家只要是为了苍生和正义，坚守“我心光明”，就能做到心中无旁骛、笔下无禁区，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可以问山问海问苍宇，骂天骂地骂鬼神，如关汉卿《窦娥冤》中的一段曲词所写：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如此动天地、泣鬼神的痛诉，无论在七百年前的元代，还是当今世界，都有其摄人心魄的震撼力。话剧《黑瞳》的震撼力也在于此，它葆有一种公理，一片悲世悯人的情怀，一份匡扶世道、救治人心的担当。发出对于权势者的厌恶和忿恨，对于弱势群体的悲悯与同情。如剧中出现的乔志强、乔小娜等被欺侮、被凌辱的底层百姓的形象，尽管着墨不多，却是善良和力量的化身，他们可为救护难友而舍生取义，也可成为复舟之水冲垮邪恶与黑暗。主宰世界的是他们，是这些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如果那些获得权力的强势者不知收敛，对他们的衣食父母失去敬畏之心，继续肆无忌惮，贪腐掠夺，胡作非为，欺压百姓，待到天理难容、人神共怒的那一天，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我们呼唤田汉手笔，呼唤关汉卿精神，呼唤更多像《黑瞳》这样的黑马，冲破禁区，驰骋在剧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