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座博物馆

杨亚衡@北外

每个人都有一座博物馆

（作者：阿毛  来源：中国诗歌网）

左边的青丝,右边的白发

和中间的石子

你的室内有勾践、编钟
刀剑、针具、苦脸和蜜

有沙漏、竹简、羊皮卷
指南针和火药

你的胸中有酒樽、马匹
块垒、日月、山川和灰

有心脏和白色骷髅
有蝴蝶标本和黑暗居室

伪和平的射灯照着
啃过疆域、咬过界石的

牙齿

点评：言外之意，潜台词，是这首诗所携带的最重要配置。诗言志，看到的当然重要，但看到的产生诗意，组合为一个意义的整体，需要几个功夫：一是意象的挑选，哪些符号、元素可以入诗，哪些不入；二是意象的整合，入诗的符号、元素，如何组织，产生意义，更需要巧思。

显然，诗人可以随意吸纳世界之物入诗，这个能力相当不易。可以猜测，这首诗的灵感来自参观一座博物馆，一座收藏古代中国器物的博物馆。刀剑，编钟，沙漏、竹简，指南针，火药，一系列物件，都是中国古代文化标志性的符号。符号的典型性是一首好诗的标志之一，特别是名词意象。名词意象在古诗中是核心要素。“白日依山近，黄河入海流”，除了“依”、“近”、“入”、“流”四个动词，“白日”，“山”，“黄河”，“海”，四个元素都是名词。“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名词占据主打地位，而“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全部由名词构成。从首行到结尾，6节12行中，竟然有28个名词意象，全诗成了名词的陈列，真和博物馆这一诗题相配。28个名词划分为左右两列，简直就像展厅的两侧，一列是历史遗留物，编钟，刀剑，火药，酒樽，似乎在向人诉说着既有歌舞升平又有刀光剑影的复杂历史，一列是消失的人，白发，勾践，苦脸，白色骷髅，又提醒人们历史的残酷无情。一列是无情物，一列是有情物。本来这首诗的情感是很节制的，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流露，让我想起零度写作，但当这两列名词意象所指向的历史框架浮现以后，一部春秋大戏式的连续剧似乎正在上演。这种阅读感受与刚开始所看到的名词的平静，形成了极大反差。诗尾句最给力，“伪和平的灯”揭开歌舞升平的假象，“咬过疆域”“界石”的“牙齿”，则分明在说历史“吃人”，其人道主义悲悯情怀同反对战争倡导和平的主旨就可以被领略。结构上，以头发始，以心脏和苦脸续，以牙齿终，将人的轮廓平行于诗的轮廓，颇具匠心。

还特别喜欢这首诗的两处技巧，一是“左边的青丝和右边的白发”，对李白诗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的巧妙化用，另一处是“咬过疆域和界石的牙齿”，“咬”这个动词的运用，以及其带出的力量感和历史感，能佐证百年新诗在技巧上的日益丰富和成熟。（特邀点评：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