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他无法对井当歌

杨亚衡@北外

请原谅，他无法对井当歌                                 高世现

每当深夜，他总去井边
喊自己的倒影——
他没有垂头丧气，他也没有
像一头发情的野兽打哆嗦的水
呼唤仿佛一只无底的桶
如果井此刻有高墙
牢底已经写好的井水
那他将取出古怪的回音

并不是为了唤醒，如今全是歉意
尤其他面对自己过去打井的声音
你们头顶的俗世，只有下雪的夜
井水结着冰，冰棍巨大插在
深井。像28层的公寓是另一个
高耸的井移来一片情欲的水光
每当深夜，他总在井中
喊自己的灵魂——

打井的事业依然在行进，形而上的井
与形而下的井没什么不同
滴水不漏的井，让他此刻哭出声来
他已不知何为诗歌。
2017.11.10

点评

这是一首令人快慰的诗。语言、自我、状态、环境，多重的影射和覆盖，结晶为一个智性的整体，诗思流畅，意象奇特，貌似单纯，内涵复杂。此诗是关于写作的诗、自我的诗，内向探索之悖谬，外向关照之精准，映射出人性的幽暗，及生活环境——28层的公寓在语言的情欲中被提纯，尽管有狭隘之虞，却是他独特的变形记所必须。

首先值得称道的是诗人能够将经验、过程、思辨等揉成碎片，在一种语感中重新凝聚、听任语言生长的技艺。而且他收得拢。发挥精准，不无可喜，显然有学力的支撑。此诗的好和局限，都在于情感、经验方式彻底西化，因而对生活的映射具有局限性，必须以语言、自我、情欲等，为支点。唯我的筛选清除了杂多，通过有限、贯彻性的意象达到小小的学院式完美。想必作者是一位有学养的诗人，因而可期待他的变形记覆盖到更广阔、驳杂的服务区，那必然是从经验的诗学进入某种文化诗学，不管他采取什么立场。

“每当深夜，他总去井边/喊自己的倒影——” 多么痛苦而内向。诗人在一种探索激情的囚禁中成为语言的那喀索斯，而克制着自恋的欲望和无底洞：“他没有垂头丧气，他也没有/像一头发情的野兽打哆嗦的水”，徒劳的沮丧并没有打垮他，因他懂得美学的克制：没有像一头发情的野兽打哆嗦的水，“打哆嗦的水”显示了诗语的高超，随后又是“无底的桶”，井壁的高墙等连环递进的小小发现，贯通了语言、情欲之自我的快感，这些罕见的时刻，作者从自囚的牢底，也能发出古怪的回音。第二节中“并不是为了唤醒，如今全是歉意”，这个语言之自我的“歉意”，在他过去的打井和“你们头顶的俗世”之间，“只有下雪的夜/井水结着冰，冰棍巨大插在/深井。”他是有一种彻骨的洞见的，但拒绝放弃，因而推进越来越奇异：“像28层的公寓是另一个/高耸的井移来一片情欲的水光/每当深夜，他总在井中/喊自己的灵魂——”而且，“形而上的井/与形而下的井没什么不同”。

但是最惊人的是“滴水不漏的井，让他此刻哭出声来/他已不知何为诗歌。”看来这个井已是他的命定，被他掘到成为20层公寓、你们头顶的俗世，掘到诗歌之外，那么我前述的文化诗学、杂多的领地等，还有可能吗？诗人看来是想清楚了的，因而发出这种认命的、不无忧伤的宣称。

来源：中国诗歌网，特邀点评：李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