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稠酒与三意社 2017-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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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稠酒与三意社

白建中

　　我第一次在剧场看戏，大约是1951年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爷带着我从城南瓦胡同村走了十几里路，进西安城到三意社看的。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我爷用他的黑色宽布腰袋背着我走的。当时南门两边的高大的门洞还没有开通, 我们从南门东边的小门进去，门洞里有两扇门。进城后向东走一段路再向北走一会，便到了骡马市，路东边看到的那个大门便是三意社。三意社大门北边摆了一个卖酒的摊位。卖酒的爷爷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来，一边倒酒一边说：“快叫娃喝甜酒！”面对这位热情的老者，我爷让我叫“九爷”。我看到摊位边竖起一个牌子，上边写着字，便念起来：“白家啥酒”。九爷说：“我娃还会认字！”他指着牌子上面的字念：“白家稠酒。谁给你教的字？”我说：“我妈今年开始每天教我认几个字”。九爷说：“你妈是西安女中初中毕业，今年考上了军政大学也没有去，可惜了！”我爷说：“现在已有4个娃了，实在离不开。”（当时有一女三男四个娃；后来又两年生一个又有了一女两男）。

　　我爷和我各自喝了一碗稠酒，顿觉精神爽快。九爷接着带我们来到他家一一就住在三意社北隔壁，门朝西，在院子北边厦子房住。九爷指着院子东头堂屋说：“上房住的是三意社的女演员。男演员都在这周围住。”九奶给我们端出饭菜，吃饱了休息一会儿，九爷就把我爷和我送到戏园子里边去看下午那场戏。

　　戏园子里的叔叔找到一个空座位让我坐着看。我爷说他不爱坐，走到座位旁边的站票位置，双手交叉爬在栏杆上看。我们村的一位伯伯在剧场里边扔热毛巾；看到我们打了招呼，又去忙活了。锣鼓响后，只见几个身穿各色长袍，背上插着各样小旗的花脸人上台奔跑。他们一手举大刀或者长矛，一手摇马鞭在台上追打，觉得十分好看。当时心想，回去一定要告诉小伙伴，城里真的好玩，还觉得我九爷真了不起。后来，我才知道九爷是我爷的堂弟：我的高祖（我爷的爷）生了八个儿子，西安城南的人都叫他“瓦胡同八个娃家”。我的曾祖（八个儿子）又为我的高祖，生了二十四个孙子（我的祖父辈）。在二十四个人中，我爷（祖父）排行十三；卖白家稠酒的爷排行十九，我小时候一直把九爷叫成“酒爷”而且自作聪明地认为，他是因为卖酒而得到这一称呼。长大了才知道，原来九爷是十九爷的简称。

　　我爷我奶曾经给我讲过：我们瓦胡同白家巷白姓人家有几支，但是每一只在五代以内的大家庭都没有分过家。大家庭由最长辈的人来统一指挥。大家庭有各种分工：有种地的，有种菜的，有磨面的，有做饭的，有在外头跑生意的，有在家里给娃们教书的……但是纺线织布纳鞋缝衣各小家管自家；做饭每个媳妇都要轮流做。由于陕西关中地肥人勤，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幸，民国十八年（1929年）遭遇年谨，三年六料没收成，老祖宗管不了，才让大家四处逃荒。有的人到终南山去背粮；有的人进西安城给有钱人去帮忙。灾荒过后，有的家回来了，有的家没有音讯了。弄得最好的算是九爷。俗话说，艺不压身。他在百家分工就是酿稠酒的，白家稠酒的方子就在他手上，操作方法他精通。稠酒救了他的命，成了家买了房，解放后还成了居民户口。

　　九爷对家乡深怀感激之情，每次来人，他都热情接待。乡亲们也把九爷在骡马市三意社隔壁的家当做自己的家，只要进城，都会到他的稠酒摊上喝一碗热酒，互相说一些城乡之间的新事。这也是九爷最高兴的日子。但是我父亲对我说，九爷训过他一次：大约就是五十年代中期，有一天我父亲去九爷家刚坐下，只见九爷从屋角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从里边取一个包装精美的东西,放在我父亲手上,说:“你戴手上让我看一下！”父亲剥掉包装一看——是一块铮亮发光的手表。“戴上，给你了”！九爷面带微笑并且有点满足的说：“我娃早就应该戴上手表，这是块进口表。”父亲慌忙还给九爷，说：“九爸，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要。你一天到晚风里雨里辛辛苦苦挣钱也不容易。”九爷说：“你都当校长了，连个表都没有，给学生上课不好把握时间，也不好看。”父亲说：“这有啥不好看，我尽力工作，学生、老师对我都很尊敬。我有个座钟，不影响工作。”九爷说：“解放后，政府重视秦腔，来三意社看戏的人多，咱占了个好位置，生意好做，咱薄利多销，钱也好挣。当然了，这块表是我在路上捡到的，跟钱没有关系。”九爷一边说一边把手表往父亲手上套，父亲往后退，九爷说：“你再不要，我马上撂到马路上去！”说着就往门外走。这时九奶从屋里走来对我父亲说：“你九爸生气了。咱这白家稠酒用的就是白家的方子，也有你一份；咱的酒好，为咱白家争光；你在学校教书，也是为咱白家争光，你手腕上戴个表在黑板上写字，你想那多好看。”九奶一把从九爷手里拽过手表戴到我父亲的手腕上。九奶接着说：“我们经常给别人说，我侄子在五味什子小学当校长呢！”父亲后来被市里调到西安市四十二中、六十八中担任校长兼党支部书记，都一直戴的是这块手表。

　　1958年九爷有次回往胡同看望乡亲们，几位与他同辈的老人对他说：“咱村里成立了一个秦腔剧团排演了《铡美案》全本戏，演包公和皇姑的是咱白家人，演得像戏园子的把式演的一样。你能不能把三意社的名角请来，给咱村人演一场？”

　　九爷说：“好，我去请。三意社的那些演员，像苏育民、周辅国、王辅生都爱喝咱的酒。他们说，咱白家稠酒喝了有精神、滋润嗓子、声音宏亮。说白家稠酒在他三意社门口，帮了他们的忙。王辅生正在演的《看女》很好看，很火，用的演员少，要来也比较方便，我去请一下。”

　　果然，过了十几天，瓦胡同大队广播站发出通知：今晚三意社来瓦胡同小学操场同大队剧团同台演出精彩节目，欢迎社员同志们前往观看。那一天王辅生演出了他的拿手好戏《看女》，瓦胡同社员演出了自己排的秦腔折子戏《三对面》等节目，引起全场一阵一阵的掌声和叫好声。真的是千人空巷，热闹非凡，台下挤满了人，许多年轻小伙子爬到树叉上看。全村人像过年过会一样高兴、热闹。

　　1959年农历二月十七日，我爷六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伯父和我父亲从城里回来，把我们全家人接到骡马市，包括我爷、我奶、我妈、我麻麻（伯母）和我们兄弟姐妹，邀请九爷、九奶和他们的儿子。我们一起在三意社对面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这张照片十分珍贵，我已把它加印了十几张给现在的一大家几十口人留恋。

　　许多当年在三意社门口喝过白家稠酒的朋友，见了我们家的人总是要问：白家稠酒现在还有没有？下面我来回答一下：大约是1955年西安企业搞公私合营时，白家稠酒被合并到骡马市解放商场，稠酒对外销售。后来九爷九奶退休时，由他儿子接着做，为了让儿子锻炼得刚强一些，他们又同意儿子的要求，送儿子参军入伍。

　　1974年10月1日是我结婚举办婚礼的日子，我从河南南阳镇平山沟的五机部358厂回到西安老家。我母亲用白家稠酒的老配方酿了一大坛子稠酒，，那天一打开酒坛，整个白家巷飘满了酒香。白家人和原来的大队支书、大队长及其它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都来我家，端起酒碗向我们祝福。年长的老人们都说：“咱白家稠酒又回来了！”

　　后来，九爷的儿子从部队转业，西安饭庄的领导闻讯，立即“三顾茅庐”请他去担任了饭庄的稠酒制作师傅.从此,白家稠酒的传人把名扬西安的白家稠酒从三意社门口那个平台，带到了西安著名的西安饭庄。你能说大家公认在西安名列第一的西安饭庄的黄桂稠酒能与白家稠酒没有关系？

　　1990年代，我三弟白建武担任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陕西省贸易促进会副会长。每次由他主持的陕西省大型招商会宴请中外客商时，都在西安饭庄举办，而且都要上稠酒。中外来宾对稠酒的反应很好，他就十分高兴。2010年5月1日到10月31日上海世博会举办期间，他担任陕西馆副馆长；当时的省长赵正永担任馆长。

　　今年是秦腔剧团西安三意社成立百年庆典。受朋友的启示，我回忆了一些往事。写到这里，应该收笔，然而有件事，我不能不再说几句。我们西安市雁塔区瓦胡同村白家巷的白氏家族至今供奉着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画像，祖辈相传是白居易家族的后裔。而白居易号称醉吟先生，可能在唐朝为官时喝的就是这个白家稠酒吧？

　　（作者系深圳石化集团高级管理人，散文作家。）